一转眼，国产剧年度爆款《开端》临近大结局，关于它的讨论却一直居高不下。这部看起来“很省钱”的悬疑短剧，究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这部由正午阳光制作，白敬亭、赵今麦、刘奕君等人主演的悬疑短剧，最近在中文互联网上获得了极高的关注度与话题度。不少人“一口气看8集”，追剧之外也不忘玩梗，上公交车要寻找“高压锅位”，剧中的重要插曲《卡农》也成为继《小白船》之后的又一令人胆战心惊的“阴乐”。豆瓣开分8.2、播放量破5亿，就连专门讨论剧情的“开端小组”也吸引了超过8万人。还有人统计，《开端》仅在播出8集后，就上了300多次微博热搜。短短几天内，这部热播剧的影响力甚至已经不止于国内，据报道，韩国已确认购买版权，将在Asia N和A+Drama等频道引进播出。超过16.5万人在豆瓣为《开端》打分，其中，超过80%的观众认为这部剧的评分应该在四星以上。
当然，爆火的同时，这部高分剧集也伴随着不少质疑的声音。常见的批评，有指向宣发的“营销热搜太多了”，指向剧情节奏的“把2小时能说清的事拍了15集”，以及指向剧本原创性的“这不就是翻版《源代码》？”。但无论如何，对于相对小众的悬疑题材来说，它的热播都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随着这周加更完毕，《开端》下周即将迎来大结局。这部开年第一爆款剧，究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想象一下，如果你在一辆行驶中的公交车上，而车在到达下一站之前就会爆炸，为了活下来乃至拯救全车人，你会怎么办？↑首先排除一个错误答案。
在一辆从高新区开往市区的公交车上，大学生李诗情（赵今麦 饰）和游戏架构师肖鹤云（白敬亭 饰）相继遇到灵异事件。两人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避免，公交车最终总会以自爆或撞上油罐车爆炸的方式夺去全车人的性命，继而重新陷入循环。而即使中途下车暂时逃离，但只要一睡着，再睁眼又会重新回到这辆注定要爆炸的车上。为了阻止公交车爆炸，也为了终结无限循环，二人决定联手寻找真相。经过一次又一次循环的摸索，他们借助警方的调查相继解开了“炸弹在哪”“凶手是谁”“为何而犯罪”等谜团，截止到最新播出的13集里，这样的循环已经连续发生了24次。最近，对于沉浸式观剧的人来说，“在公交车上睡着”也成了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不难看出，《开端》中最基础的设定，正是被奇幻电影玩尽了花样的“时间循环”。自1993年电影《土拨鼠之日》借气象播报员菲尔的小镇一日囚故事开创了这一类型片的先河，此后出现的多部相似设定的影视作品，使得“时间循环”从相对小众的设定，逐渐演变成一类影视母题。在这一母题的基础上，加入西西弗斯梗就成了《恐怖游轮》，加入末日外星人元素就变成了《明日边缘》，加进小妞电影里就有了《忌日快乐》。如果把剧情时间再抻长，加一些《今日说法》和正午阳光所擅长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就得到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开端》。借公交车上各位乘客的故事展现的人生百态，成了《开端》的看点与泪点。
《开端》改编自同名小说，影视化后，男主的职业从小说里的程序员变成了剧中的游戏架构师。从这一变动来看，出现在男女主身上的时间循环，有可能会在结尾时解释为这是男主所设计的游戏体验。说起来，《开端》并不是第一个尝试“时间循环”题材的国产影视作品，印象里2017年就有两部，一部是范伟和贾静雯主演的电影《有完没完》，另一部则是郑恺和包贝尔参演的网络大电影《无尽日》。但这两部作品由于“致敬”《土拨鼠之日》的方式显得过于生硬，在见多识广的观众眼里似乎并没能得到太高的评价。《有完没完》的导演是歌手王啸坤，他大概很喜欢时间循环题材，这一次也给《开端》唱了主题曲《Wake up》。
“时间循环”是一个很有趣的设定，它的流行迎合了人们想要完美通关的心理。大到影响人生的一次抉择，小到一次吵架没发挥好，人人都有对过去发生某件事不够满意、想要重来一次弥补缺憾的想法，就连打个游戏输了，都有人喊着“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将一个流行了二十多年的概念照搬过来，观众就一定会买账。就像导演李安谈到家庭时所说的那样，“我做了父亲、做了人家的先生，并不代表说我就可以很自然地得到他们的尊敬，你每天还是要不懈努力赚得他们的尊敬，达到一定的标准”，时间循环的作品也要不断玩出新的花样，才能继续赢得观众的认可。上一部有水花的时间循环影视大概还是恐怖喜剧《忌日快乐》系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开端》算是悬疑推理相关题材里少有的不怕剧透的。就像一则流传甚广的段子里所说的那样，它的剧名即谜底——凶手分别是“开车的”和“端锅的”。甚至每一次剧集更新时，《开端》的官方微博还会贴心地给观众提供循环手册，具体到每一次循环时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方式爆炸、触发了什么事件，都写得清清楚楚。放在其他有推理悬疑色彩的影视作品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无惧剧透的原因或许在于，《开端》并不是走高概念的悬疑流，而是一部披着悬疑外衣的生活剧。前面提到了，关于《开端》，常见的争议之一就是它被认为与2011年的电影《源代码》的故事梗概过于相似。支持这一说法的人认为，两部作品都是主角在一次次循环中寻找在密闭公共交通工具上安放炸弹的嫌疑人，只不过《源代码》是火车，而《开端》是公交车。不过，在中国乘坐飞机、火车、地铁都需要安检，当然还是公交车更符合现实。反对的人则认为，两部作品的打开方式完全不同，《开端》呈现了公交车上每一位乘客生活中的辛酸苦辣。但别忘了，《源代码》全长90分钟，《开端》总共15集，每集按45分钟算，体量足是《源代码》的7.5倍，剧情注定要在“解除炸弹危机”这一主线之外，做必要的填充。《源代码》中，男主的身份是现役军人，几次循环下来就可以比较熟练地完成寻找炸弹、拆卸炸弹、控制嫌疑人乃至解救全车人的任务，看起来更“爽”，而《开端》的两位主角分别是普普通通的学生和上班族，观众会更加有代入感。《源代码》里，男主在拆除炸弹的引线。
《开端》前期的审讯环节是重头戏，也在情理之中。且不说“有困难，找警察”几乎刻在每个中国人的DNA里，仅从可行性上分析，你也很难想象，在国内，这种涉及公共安全的事件，可以仅凭普通人单打独斗就能化解而不需要警方的参与。在最新播出的戏份里，刑警老张在解除炸弹时牺牲成了最大泪点。很多人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循环，但过于完美的结局反而太不真实。据统计，2021年，全国共有261名民警和131名辅警因公牺牲。剧里把原著中老张受伤的情节改为牺牲，或许让人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警察是和平年代牺牲最多的队伍”这句话的分量。演员刘奕君发博表示，如果再来一次，老张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出警。
说起来，沉浸式追剧把人整上头了，观众也就更不容易发现其中的逻辑瑕疵。最新一集中，交代了司机夫妇为什么选择自制炸弹在45路公交车上爆炸。原因在于五年前，他们的女儿乘坐45路公交车时，在中途下车遭遇车祸意外身亡。于是在四年前，司机从大货司机转行做了公交司机，而且就开45路。但问题是，公交公司的负责人是同一个人。代入到剧中“公交公司杨总”的视角来看，他亲眼目睹的在女儿事故认定书上签字的悲痛的父亲，仅仅过了一年就能来求职并成功入职，身份标签迅速从事故当事人家属切换成了公交公司的员工。更可疑的是，在开公交车的四年里，司机拒绝升迁，拒绝调动，执意要在送掉女儿性命的45路公交车线路上继续发光发热，种种异常表现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种事在现实中发生的概率能有多大，可能还需要打上一个问号。但总而言之，《开端》瑕不掩瑜，给2022年的国产剧带来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开端。《开端》并不完美，但很难得的是它拍出了现实中非常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结。第10集里，女主李诗情发现司机竟然是爆炸案帮凶的时候的反应十分崩溃，网友调侃她宛如骤然得知偶像塌房的粉丝。但很快剧情又交代了李诗情对他印象很好的由来——之前乘车时装有重要证件的钱包被偷，是司机运用中国人特有的生活智慧与善良帮她找回了完好的钱包。对于她来说，这位司机师傅是这样一个不远不近但又实实在在的存在。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但是你知道每次踏上45路公交车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稳稳地把你一路从大学城载到市区，直到某一天的来临。李诗情上车会跟司机打招呼。
前段时间评价很好的网剧《爱很美味》，也拍出了类似的感觉。女主刘净之前常去的一家面馆，老板总会给她点的面里单独加一个鸡蛋。后来好几年没再去过那家店，但即使多年不见后再次光顾，老板仍然认出了刘净，并默默为她在碗里加了一个蛋。当那碗“区别对待”的面条端上来时，隔着屏幕也挺让人想跟着女主一起泪为之热，眼为之酸。好吃哭了。
这种微妙又温情的感觉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生活节奏的加快而变得越来越少见了。人类学家项飙在接受《十三邀》访谈的时候曾谈到“附近的消失”——
我们读书的时候有一种自信，能够在‘附近’构造出一种爱的关系。与志同道合的陌生人，在一个单位也好，哪怕在公共汽车上相遇也好，都有自信去构造。但现在我们好像丧失了这种自信，不再觉得能够构造出一种互相信任的关系。
根据《开端》的设定，剧中发生循环的那一天是2019年5月9日。不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含义，但有点理解为什么主创要把剧情设置在疫情之前。除了戴口罩不方便拍摄之外，大概是本就日渐原子化的社会，这种相互信任的基础，也几乎随着这场大流行而消散了。某一次循环里，瓜农给全车人分食西瓜的一幕格外令人治愈，但放到如今的现实生活中，人们却不一定敢于摘下口罩坦然接受陌生人递来的食物。这一段堪称《开端》最温馨的一幕。
疫情终会过去，就像循环总会结束，但愿我们还有机会，在现实中修复这种难得的“附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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